圣人之门,其徒三千,独称颜子为好学。夫《诗》、《书》、六艺,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,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?学以至圣人之道也。
圣人可学而至欤?曰:然。学之道如何?曰:天地储精,得五行之秀者为人。其本也,真而静;其未发也,五性具焉,曰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形既生矣,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,其中动而七情出焉,曰喜、怒、哀、乐、爱、恶、欲。情既炽而益荡,其性凿矣。是故觉者约其情始合于中,正其心,养其性,故曰“性其情”。愚者则不知制之,纵其情而至于邪僻,梏其性而亡之,故曰“情其性”。
凡学之道,正其心,养其性而已。中正而诚,则圣矣。君子之学,必先明诸心,知所养,然后力行以求至,所谓“自明而诚”也。故学必尽其心,尽其心则知其性。知其性,反而诚之,圣人也。故《洪范》曰:“思曰睿,睿作圣。”诚之之道,在乎信道笃。信道笃,则行之果;行之果,则守之固;仁义忠信不离乎心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,出处语默必于是。久而弗失,则“居之安”,“动容周旋中礼”,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。
故颜子所事,则曰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”。仲尼称之,则曰“得一善,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”,又曰“不迁怒,不贰过”,“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”。此其好之笃,学之之道也。视、听、言、动皆礼矣,所异于圣人者,盖圣人则“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,从容中道”;颜子则必思而后得,必勉而后中,故曰颜子与圣人,相去一息。孟子曰:“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谓神。”颜子之德,可谓充实而有光辉矣。所未至者,守之也,非化之也。以其好学之心,假之以年,则不日而化矣。故仲尼曰:“不幸短命死矣!”盖伤其不得至于圣人也。所谓化之者,入于神而自然,“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”之谓也。孔子曰: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是也。
或曰:圣人生而知之者也。今谓可学而至,其有稽乎?曰:然。孟子曰:“尧、舜性之也,汤、武,反之也。”性之者,生而知之者也;反之者,学而知之者也。又曰:孔子则生而知也,孟子则学而知也。后人不达,以谓“圣本生知,非学可至”,而为学之道遂失。不求诸己而求诸外,以博文强记、巧文丽辞为工,荣华其言,鲜有至于道者,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。